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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平庸”的力量

周燕芬

常常听到伟人和名人们说,其实自己是个平凡的人,而胡风的夫人梅志却更将自己放低至“平庸”,老年的梅志曾写过这样一段话:

“我实为一个平庸的老妪,仅比一般人多受了一点苦难,也就多知道一点为人之大不易。其实,我也仅仅是尽自己的一点能力,不伤害生灵,不哗众取宠,老老实实做人而已!今天还能坦然地见人,理直气壮地说话,可能也是我的平庸吧!”

梅志,这位“美丽、坚韧、勇敢”的伟大女性,倘若不是自己亲笔写下这些话,谁能将她与“平庸”联系在一起呢?因为研究胡风社团的关系,我曾三次走访梅志老人,也阅读了胡风、梅志和相关人员的不少著述。直至2004年,90岁高龄的梅志悄然离世,我才渐渐理解了梅志的所谓“平庸”,品味出其中真实醇厚的人生道理。

1933年,胡风因宣传抗日和其他留学生一起被日方遣送回上海,由此开始了他在左联的文艺活动。在老朋友韩起家里,胡风认识了本名屠玘华的梅志,那是一个理着短发、穿淡蓝色旗袍的清纯秀美的小姑娘,胡风一见钟情,再难忘怀。压抑中相处了一段时间,终于向她袒露了自己的心迹:“我不能再隐瞒了,只有你才能给我一个归宿,只有你才能将我从混乱的感情中挽救出来。”

梅志这一年只有19岁。面对胡风急切而忘情的求爱,梅志被吓住了,她还没有走进爱情的心理准备,她给胡风写了一封短信,决定离开上海。胡风疯了一样找她,抓住她后又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表白。梅志感受到胡风的诚实,感受到自己在胡风心中的分量,回忆这段往事时,梅志说:“看到他那已开始谢顶的脑袋和满脸的胡茬,真是一副受苦人的面容,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怜悯和同情——他是一个好人,应该给他以帮助,不能丢开他不管。”

就这么简单,因为胡风的诚实正派,也不忍心胡风深陷感情的痛苦之中,梅志心软了。梅志的漂亮在左联朋友圈里是出了名的,诗人杨骚给她取了个诨名叫“冰激凌”,典出诗怪李金发。李金发曾说过,读一篇好作品,就像心灵坐沙发,眼睛吃了冰激凌一般。可见当时的梅志是多么冰清玉洁。像梅志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学生,在30年代的上海滩应该是有不少出风头的机会的,而梅志却很简单地把自己嫁给了胡风,一个热情的、急躁的、耿直的、献身文学的农家子弟。她从此与胡风苦乐共担,相伴走过53年风雨坎途,不再设想人生还有没有第二种可能。

梅志也曾以文学为志业,但在理论家胡风看来,梅志实在太幼稚了。于是毫无商量,在成为胡风妻子的同时,梅志也成了胡风文学课堂里的一名学生。胡风曾戏谑说:“我就是喜欢单纯而又有点无知的女人。”不想孩子般的单纯透明却成就了梅志的童话创作,得到了小朋友的认可,也得到了苛责的批评家胡风的赞许。

婚后的梅志,读书写作成了业余爱好,主要工作是帮助胡风,为他抄稿子,以及带孩子和操持家务。抗战期间,梅志跟着胡风颠沛流离。谁也想不到,胡风创办声名远扬的《七月》和《希望》、出版《七月诗丛》和《七月文丛》等大量文学著作,常常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。刊物的编务,包括刊稿和联系作者、跑印刷厂、设计封面、看清样、发行以及财务结算等工作,除了自己,主要靠梅志来承担。诗人绿原在投稿过程中也发现了这个秘密:“全国第一流的文艺刊物《七月》竟没有一个编辑部,连退稿信都要主编动手来写。”

战乱岁月中,梅志支持着胡风的工作,又牵挂着离散的儿女。作为一个女人,她渴望和平日子的到来,期盼一家人能团圆,能平安稳定地生活在一起。这不是一个非分之想,但对于胡风梅志一家人来讲却是万般艰难。新中国成立后不久,胡风及其同人被视为主流文艺战线的对立面而持续受到压制。到1955年落入政治运动的陷阱,聚少离多的一家人从此真正四分五裂了。

在我走访梅志的时候,一旦谈到1955年以后的遭遇,我探问的口吻就小心翼翼了,唯恐揭开往事让老人再度伤心,那是一段多么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啊。令人吃惊的是梅志的神情始终淡定并微笑,像闲聊家常一样柔声细语,令我的紧张和担心涣然冰释。她说了让我反复思量的两句话:我相信他(胡风)。只要一家人都活着,就有希望。

因为相信胡风,梅志全力为他誊抄“三十万言书”;又因为牵系着家人的安危,梅志提醒胡风写这个不得了啊,但胡风不听,认为言者无罪。想到手下抄写的东西可能会成为治罪的证据,亲人可能因此而遭殃,女人的心是怎样被信念和预感中的险境撕扯着,真的无法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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